戏剧节演后谈:别再以戏剧的名义伤害戏剧
剧照(资料图)
这一晚的所见,恰可以反映出当下戏剧创作、演出和评论的现状,即:离题千里,动辄拔高,互相指摘,夹枪带棒,“意”气多过“艺”气。批评家陷于种种人情世故和眼界、视野、修为、观念的局限中。创作者也没有足够的雅量和能力去接受不同的意见,他们或是用“真诚”、“XX主义”、“尊重”等字眼填堵别人的嘴,或是直接把人身攻击的话语扔回来,让人遗憾、失望。
南锣鼓巷戏剧节末场演出的演后谈比之前的表演还要充满“戏剧性”,像有一壶烧开了的水滋滋鸣响着却始终没有人走过去关掉它。人们似乎忘了身处何处,只顾着心烦气躁,掩耳盗铃,互相指责,彼此的交流皆被阻隔,场面令人不忍直视,痛心不已。
先说戏。两个作品的创作者们年龄隔着近20年的光景,共同点是他们都有“北京大学戏剧社”的背景。一拨人刚刚毕业不久,另一拨人已经离校20年。舞台呈现上,一个是用多媒体视频结合现场表演;另一个则是以肢体表达为主要表达手段。但窃以为,两个作品从完成度上来说,都是“草稿类”的舞台作品,与观众的实际交流也几乎是无效的。
当天的演出,观众席中落座的大都是演出者的师哥师姐师弟师妹、老师同学新朋老友,台下台上仿佛心知肚明这一夜所要完成的一场演出的“聚场”使命大过“剧场”意义。这样的基调,也消解了戏剧评论的能量。于是本来不准备发声,大家彼此拍拍肩膀说些鼓励羡慕的话作别便罢,但是不承想演后谈上却“惊心”连连。主办方在演出后安排了交流环节,本意应该是希望探讨这两出作品的表意与表达,却没承想后来竟发展成人对人的批判。
年轻人的作品《杀死M先生》无病呻吟,涂着白脸在地上爬来爬去,举着玉米茄子摇摆身体装神弄鬼制造所谓的陌生化,并企图在文本上用一首文艺青年的原创诗歌装作戏剧诗性的体现,处处得见视野的偏狭和观念的陈旧。
“师哥师姐”们的作品《在一起》,立意确实是有温度的,表达却欠缺更加流畅的组织和编排。肢体间的相撞、扶持、追赶,是否可以从工作坊游戏的框架中脱缰出来,形成某种专属这个作品(剧社)的风格和意义,并在表演中同第一次接触到它们的观众在短时间内形成默契,让即使不知道创作者的故事和背景的人也能获得切身的感触,才是创作的成功。灯光设计的效果恐怕也是受了表演空间的限制,不能完成更加贴切作品气质的设计,变化转得略显生硬潦草……这些都是技术细节,不再一一赘表。
先有观众对《杀死M先生》的创作者提出“看不懂”的质疑,剧组人员以长篇说教回应,“当代艺术”、“超现实主义”、“跨界”……云山雾罩。再追问,便将话题转向观演关系的讨论,言称要把观众带入表演中来,消灭差别,把所有概念的山头占尽,令人哑然。观众一边对青年人的回答摇头,一边红着眼圈感动于《在一起》剧组的真诚和感人,却没有人提出任何戏剧表现层面的问题。
这种一会儿剑拔弩张一会儿其乐融融的怪现状终于让坐在角落里的蓬蒿剧场艺术总监、南锣鼓巷戏剧节发起人王翔先生坐不住了。他抢过话筒发表了一番演讲——隔天在微博上复述了他的观点:“真诚温暖艺术的活着,就是对谎言对邪恶的评议。所谓艺术创作也有太多说谎——没有概念或仅有概念,缺少内容缺少温暖缺少灵性,投机偷懒,为了政治私利商业私利个人私利。”这番发言激起了众多观众的兴趣,纷纷举手。话筒落在主持演后谈的工作人员手中停住,然后观众听到这样语带严肃的警告:要理智客观地发表自己的感想和评价,尊重创作者。并要求大家适时地换位思考,如果创作者是自己,能够做到现在台上的这个样子吗?听到一些激烈的评论时,又会作何感想……我是在这句话话音落下时决定离场的,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是一位观众的反问:“你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行你上吗?’……”
不知道后续的讨论如何,也许激荡一番后可以最终回到平和理性的状态中,但愿。
事后回想,这一晚的所见,恰可以反映出当下戏剧创作、演出和评论的现状,即:离题千里,动辄拔高,互相指摘,夹枪带棒,“意”气多过“艺”气。批评家无奈陷于种种人情世故和眼界、视野、修为、观念的局限中。创作者也没有足够的雅量和能力去接受不同的意见,他们或是用“真诚”、“XX主义”、“尊重”等字眼填堵别人的嘴,或是直接把人身攻击的话语扔回来,让人遗憾、失望。遗憾于不能进行一次真正出于艺术语境内的探讨,让大家都受益、成长,发现彼此知识和观念上的缺憾然后弥补之。失望于这样紧张的关系维持得久了,大家都将之视作一种惯常。而这一切最终伤害的,只能是戏剧本身。举着戏剧的大旗,艺术的理想,最终不仅自己原地踏步,还会把戏剧害得遍体鳞伤。
数月前在德国看戏,见识了另一种观演之间的平衡:秩序,善意,原则。观众离席是一种明确的表态,起身了,便不能再回来。如果一个戏或是一个创作者让自己格外无法接受,下次不再来便是,若是谈论起,也只说自己不适应不接受,不轻易做廉价武断的评断,不对他人的审美指手划脚。剧评人也一样,解读和阐释都严格从作品出发,对作品的文本拥有赏析的能力,有丰富的经验和眼光体察到创作的细节,甚至可以发现连创作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艺术观念的突破——他们是一个艺术创作不可或缺的环节,他们的工作完成,一个作品才算真的完整。一切进行得心平气和,有理有据。
- 林奕华《三国》:我们都曾这般孤独2013-08-14